「王,天一峰那边又来人了。」
自从这位新的妖王即位后,便总有些所谓的正道人士过来拉拢妖族,企图颠覆如今正道的格局。
可王却好像对此兴致不大似的,除非被人打到门口,否则对那些挑事者,一概不理。
但即便如此,妖族内部也没有人胆敢挑战王的权威。
五年前王一路打到妖族王宫来时,当时的妖王正因为失去「大护法」而暗自神伤。要知道于当时的妖族王宫,能够支撑妖族的,不是妖王,而是妖王身边那位喜着白衣的「大护法」。结果「大护法」没有任何征兆地消失了。整个妖族上下,人心惶惶。
沉寂打上门时,拜他本身的蛟族血脉,以及继承了沉浮那个男人变态般强大的力量所赐,收缴整个妖族王宫,不过如股掌间。
那日的他,恍若地狱的恶鬼,面无表情,手下收拾众妖的动作发狠,整个妖族王宫前,铺了满地的妖。原来的妖王也被他吓得一愣一愣的,没再多加抵抗,便选择了「退位让贤」。
厮战到最后,以新王不知从哪儿抱回一个女子的尸体告终。
众妖眼睁睁看他毫不嫌弃地亲吻尸体的脸,低喃一句:「姐姐,我成为妖王了。」
她曾说她是为了抱以后会成为妖王的自己的「大腿」,所以才刻意接近他。
现在他成为妖王了,那她呢?
什么时候回来?
「王……」
年轻的妖王半跪在冰棺前,抬手轻抚着冰棺的表面,里面躺着一个面容姣好的女子,女子闭目含笑,仿佛只是睡着了。
闻言,妖王不耐地回头,冷瞥一眼来通报的妖使。
妖使忙道:「天一峰来人说,他们找到唤灵草了。」
传说唤灵草可以活死人肉白骨,但却千年难遇,遇上了也不一定能拿得到。妖王找了唤灵草近五年,找遍了大大小小的幻境名,甚至连整个妖族的领地都快翻了个底朝天,还是没有找到。结果如今却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天一峰给拿到了。
「人呢?」妖王眯了眯凤眼,由于使用禁术,他的眉心有被灼烧过的小伤疤,他一眯眼,那道伤疤便显得更为明显了一些。
「正在前殿,左妖使也在。」
得到回答的妖王微微颔首,但仔细看,他的指尖有轻微的颤抖。
「姐姐……」他搭在冰棺上的手,轻轻摩挲描画着女子的脸部轮廓,赤色的眼瞳痴迷地望着躺在里面的女子,「别怕,你很快就要醒了……」
又定定地看了女子一小会儿,妖王才留恋不舍地离开。
出了阴冷潮湿的地下宫殿后,妖王才又吩咐道:「将那只吵闹的兔子精堵住嘴绑了扔进去。」
他不在,姐姐一个人一定会害怕的。将那只烦人的兔子精扔进去,姐姐应该会稍微不那么害怕一些。
地下宫殿。
感觉到一开始交谈的人声消失后,郁双才颤了颤眼睫,小心地将眼睛睁开一条缝。
她其实早就醒了,但她醒来的时候,一直听到旁边有人在说话,以防万一,她还是等人走了,才试探地睁开眼睛。
结果还没等她从冰棺里坐起来,便又听到两道越来越近的脚步声。
来不及细想,郁双连忙重新躺了回去,动作之迅猛,简直硌得郁双后背生疼。但因为害怕被人发现自己的异样,郁双只能微笑着恢复刚才的睡姿。
「嘭。」
有东西落到了地上。
「诶等等,先别急着走啊!」
「你又想干什么?」
两道陌生的男声声音压得极低。
「这可是咱们第一次来,以往这里都不是不许任何妖进来的,你难道就不好奇?」
「你不要命了?王不许任何人窥视王后的圣颜。」
「你不说我不说,有谁知道咱们看到了?」
被无情扔到暗处角落里陪着郁双的某兔子:……
「可是……」
「王守了王后五年了,你难道就不好奇能让王痴等五年、夜夜守着的女人,是个什么模样吗?」
「可是王设了结界,我们进不去的……」
「笨,就在结界外看一眼啊,你不是刚从人族那儿顺来一个什么望远镜吗?」
「是……」
「快点儿!」
两个妖使当着兔子精的面,很是认真地商议了一番,最后决定,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,拿望远镜站在结界外看一眼冰棺里的人。
可惜他们两个有些笨手笨脚,刚站到结界外拿起望远镜,便不小心碰到了结界。原本透明的结界立马发出一声雷鸣。
「糟了!」其中一个妖使身子一震,「快跑!」
说完便拉着另一个妖使往外跑。
憋气憋了好久,再也憋不下去的郁双,终于翻身推开冰棺的棺盖,从冰棺里坐了起来,粗粗地喘起气来。
那冰棺的密封性未免太好,她差点刚活过来,就要又被憋得再次闭过气去了。
就在郁双趴在冰棺的边沿大喘气时,一团黑雾闪现在殿内。
黑雾散尽后,露出一个俊美男人的身影,看他的样子,似乎颇有些慌张,黑色的外袍都因为速度太快,翻起了一个角。
「……嗨。」
郁双僵着脸冲来人笑了笑。
其实对于郁双来说,她只是神志混沌了一小会儿,混沌中似乎还听到有各种机器滴滴运作的声音,以及有人在她耳边惊呼「快把人送回去」的声音。
后面便又重新恢复了清明。
是以当她看到眼前轮廓成熟了不少的男人时,还有点没太反应过来。就好像自己亲手养大的儿子突然在某天,「嘭」的一声变成了大男人一样。
那种感觉,说不清的诡异。
看着沉寂风尘仆仆的模样,郁双觉得古怪的同时,心头也涌上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心虚感。
明明她自己根本没做错什么,甚至为了救他,还自己挨了一刀。
「姐姐?」
沉寂的眼神看起来似乎有些惊喜,他等了五年,用禁术将她的魂魄封存将养了五年,现在她突然就「复活」了。
「……沉寂?」
郁双用他打招呼的方式,回叫了他一声。
沉寂穿过结界,一步一步稳稳地朝郁双走来,不知为何,郁双明明已经醒了,还含着笑叫他「沉寂」,可他却觉得一切都像梦,他不敢快速冲到她面前,生怕将这「梦」里的姐姐吓得瞬间消失了踪影。
像这样的「梦」,这五年来,他做了无数次。
每次当他要抱住姐姐时,姐姐总会在顷刻间化作一团虚空。他无论如何都抓不住她。
那场景像极了沉浮和他母亲死前的样子。
沉寂快要怀疑这是不是血脉的诅咒,要他永远不能和爱的人在一起。
「姐姐……」
沉寂不敢轻举妄动,只敢僵着手脚,走到郁双面前,然后半跪下来,手搭在冰棺的边沿,抬头仰望她,甚至不敢触碰到郁双的肌肤。
生怕他一碰,她就消失了。
郁双被他的动作弄得一蒙,他这是怎么了?不会是嫌弃自己这么久没有洗澡吧?
这么想着,郁双愤愤地抬起胳膊,自己嗅了嗅:没味儿啊,这不还挺香的吗?
沉寂静静凝望着郁双:「姐姐,我好想你。」
「啊——我也想你,想你。」
郁双也不知道这是过去了多长时间,于是她小心翼翼地附和沉寂。
沉寂的眼尾有些发红,赤色的眼瞳紧紧盯着郁双,好像生怕她跑了。
听到郁双的话,沉寂突然眼瞳一缩,「姐姐既然想我,为何还不肯回来?」
沉寂极力压抑着自己内心,想要将郁双死死禁锢在自己怀里的冲动,搭在冰棺上的手的骨节有些泛白。
郁双不知他这是在说什么,于是扯着笑含糊道:「我这不是回来了吗?」
「骗子,」沉寂咬牙,「骗子,你就是不肯回来。」
郁双忍住想要黑人问号脸的神情,「我……回来了啊……」
「你这是——」
说完注意到他似乎从刚才进来,便一直跟自己保持着距离,郁双神色一动,抬手想抓住他的衣袖。
「不要!」
结果她刚抬起手,沉寂便像是害怕什么一般,迅速退开了。
她……现在武力值这么高的吗?
「姐姐,不要……」沉寂哀求似的看着她,「你不要碰我……」
怎么?她是有什么传染类疾病吗?
郁双越想越气,直接翻身从冰棺里纵身跳了出来。
「凭什么不能碰你?」
一旁地上被无视了许久许久的兔子精,听着这些「糟糕」的对话,翻了个大大的白眼:我应该在车底,不应该在车里。
「凭什么不能碰你?」
郁双越想越气,瞅准沉寂站的位置就扑了过去。
结果被沉寂轻轻松松躲开。
「你站住!」
郁双怒道,随后作势又要去追沉寂。
沉寂脸色变了变,再次躲开,「姐姐,你不可以碰我。」
「我有什么传染病吗?」
郁双再次朝沉寂的位置追上去,结果又被躲开。
几个回合下来,沉寂始终不肯让郁双碰他,也不肯开口说明为什么她不能碰他。
郁双索性假装自己要被绊倒,她不信这小兔崽子还能不管自己。
「姐姐!」
沉寂终于还是冲上前去,将快要摔倒的郁双,揽进了自己的怀里。
沉寂的肩比以前宽了一点儿,但腰还是很细。
郁双伸手环住他的腰,以防沉寂把自己甩开,「你是不是没怎么好好吃饭啊?」怎么能腰这么细?
沉寂本来已经做好了抱住郁双之后,她就会消失的准备,结果他闭着眼等了许久,怀里的人仍然没有消失。
甚至还抱住了他的腰,问他是不是没有好好吃饭。
「姐姐……」沉寂虽然意外,但揽着她的手,却收得更紧了一些,「真的是你……」
「不是我还能有谁?」郁双难得感觉到自己的脸上,有股散不下去的燥热感,「难不成你还有其他的好姐姐?」
这话问到最后,连郁双都有点儿尴尬了。
但沉寂仿佛浑然不觉一般,听到郁双的玩笑话,急急否认,「没有,我只有姐姐一个……」
就在沉寂要继续说出「好姐姐」三个字的时候,郁双突然面色绯红地抬起头,松开抱着沉寂腰的手,伸手将沉寂的嘴巴迅速捂住。
「我懂!」郁双此地无银地应和。
原本沉寂还没想到什么,看她这个样子,沉寂便像突然打通任督二脉一般,赤色的眼瞳亮晶晶的。
「姐姐懂了什么?」
郁双被他看得一阵羞耻,在她的印象里,明明沉寂不该像现在这么难缠,在她制止了之后,他就不该再问她了,现在怎么回事?
「姐姐,」见郁双抿着唇,绯红着脸不肯开口,沉寂抬手,将郁双再次按进了自己的怀里,「我好想你……」
沉寂的怀里有股淡淡的板蓝根叶子的味道,习惯了这个味道的郁双,觉得一阵神清气爽。
她面上的红潮终于渐渐褪去,「你……等了我多久啊?」
沉寂身子一僵,姐姐是不是嫌弃他变老了?他记得之前姐姐很喜欢他身上的少年气息,还总是为此无限包容他。是不是他现在长大了,姐姐就不喜欢他了?
见沉寂僵着身子不说话,郁双偷偷从他怀里抬头看了他一眼,见沉寂的眼中露出那种熟悉的令她心疼的脆弱感,郁双终是猜到了,他肯定又在胡思乱想什么。
郁双叹气,将头埋在他怀里闷闷道:「沉寂,别胡思乱想,我没有嫌弃你。」
沉寂的身子终于放松下来,他将下巴轻轻搁在郁双的肩上,闭着眼深吸了一口气道:「姐姐,你不在的日子里,我一直在想……」
「这是不是血脉的诅咒,因为我和那个人一样,我想把姐姐囚禁在一个只有我能看得到的地方,让姐姐只能跟我说话,姐姐的世界只有我,姐姐的孩子也只能是我的……」
本来前面郁双还听得好好的,对于沉寂的病娇她是有所了解的,但到最后一句什么孩子之类的,郁双就听不下去了。
她简直想一头闷死在沉寂怀里,在她的认知里,沉寂还是之前那个不敢这么直接露骨表达自己心意的少年,现在他这么说,让她实在有些不知道怎么面对他。
感受到怀里的动静,沉寂的喉间溢出一丝笑意,他继续道:「姐姐,我想你只属于我,你的喜怒哀乐、你的羞恼愉悦,全部都只有我能看到,只有我能够给予。我想你每一丝的情绪都是由我而起,姐姐……」
「我是不是很过分?哪怕你死了,我都要用禁术把你的灵魂禁锢在你的身体里,让你不能离开,只能一直陪着我。」
「但姐姐,我不会伤害你,」沉寂拍着郁双的背安抚她,「我不会伤害你的,我不会像那个人对我母亲那样,我只是不想你离开我,就算我们有了孩子,我也不会讨厌他(她),但你得保证,我才是你最爱的那个,你不能对他(她)的爱意超过我,不然,不,没有不然,我不会伤害他(她)的……」
沉寂简直把郁双和他以后的感情生活,安排得明明白白。
郁双听得一阵头大。
「姐姐?」郁双一直不说话,终于让沉寂感到有一丝不对劲,「姐姐……是不是讨厌我?」
说完他将郁双抱得更紧了些,「不可以……姐姐你不能讨厌我……」
沉浮临终前求宛娘抱抱他的那一幕,再次浮现在他眼前,他现在终于明白沉浮那时有多绝望了。
就像一尾在岸上濒死的鱼,沉寂有些呼吸不畅起来,他只能将郁双抱得越来越紧,以暂时安抚自己心中巨大的恐慌感。
「姐姐……」
郁双被他抱得生紧,她越挣扎被抱得越紧。
无奈,郁双捶了几下他的背,「沉寂!」
「我没有讨厌你,没有要离开你!」
闻言,沉寂这才像是突然醒悟一般,他慌忙松开箍紧郁双的手,仔细检查,看她有没有被自己伤到。
「沉寂,」郁双将他的脸掰得直面自己,她的神情有些严肃,「我不会离开你,再也不会了。」
「王!」
一个红毛妖使步履匆匆地跑了进来,他亲眼看着原本走在他们前面的王,突然像是感召到了什么一样,脸色忽地一变,来不及跟他们交代一声,便消失在了原地,「天一峰的人还在外面等着……」
他话说到一半,便卡了壳。
他这是看到了什么?王抱着一个女人?
女人被王揽在怀里,黑发的长发披散至腰际,娇美的身影仿佛暗夜的妖姬。可惜她的脸埋在王的怀里,叫人看不清她的模样长相。
「告诉他们不用等了,」沉寂缓缓扭过头,目光不善地盯着来人,「唤灵草我不需要了。」
他抖了抖宽袖,将郁双暴露在来人视线内的腰肢,遮得严严实实。
郁双窝在他的怀里,刚刚没人在的时候还好,现在有人了,她总觉得尴尬又别扭,但又不好在来人在场的情况下挣脱沉寂的怀抱。
于是郁双半是心虚半是尴尬地将自己的头往沉寂怀里又靠了靠,企图将自己的存在感削弱到最低。
「……是。」
她听到来人恭敬地应了一声,随后便没了声音,想必已经走了。
郁双这才长长吐出一口浊气,然后挣扎着从沉寂怀里退了出来。
「你这是……已经当上妖王了啊?」郁双没话找话。
沉寂环着的手臂僵了许久,他神色晦暗不明地看了郁双许久,最后才放下自己的双臂,轻声道:「嗯。」
「那你和江玉妙秦兆他们……」
话问出口,郁双又顿住,她怎么给忘了,沉浮都已经死了,沉寂当然不会再被煽风点火,跟男女主对着干了。
可沉寂说出口的话,却出乎她的意料。
他说:「我跟他们是仇家。」
?
郁双迷惑了,不是,她死的时候,不还好好的吗?
怎么她一睁眼又有人告诉她,反派和男女主又开始对着干了?
见郁双一脸的欲言又止,沉寂缓缓开口道:「我用的禁术,需用到上秦仙门禁地里的一物,我去取的时候,不小心打伤了他们的人……」
不小心?
郁双怀疑地打量了眼沉寂。
沉寂强打起一个笑,「我就知道姐姐不相信,可是我那时刚刚目睹了我父母的悲剧,我不会再做让你不高兴的事,我那时本来已经偷偷拿到了东西,可因为受了点儿伤,血腥味太强,还是被人发现了。」
「我本想直接走,但是实在脱不开身,只好打伤了几个人,这才逃了出来。」
郁双因着他反派的身份,其实本就不报他能「从良」的心思,但就这么听他娓娓道来,她却觉得有些不明的酸涩感。
血腥味太重?
如果只是轻微的伤,血腥味绝不可能重到引起注意。
他只说他去那禁地取了东西,却不曾说是怎么取的。
况且他是取到东西后,才因为血腥味被发现,这说明他是在取东西的时候受的伤,伤还不轻。
「不经别人同意,直接去拿人家禁地里的东西是不对的。」郁双垂下眼帘,以遮掩住自己眼中微微闪动的泪光。
她养了那么久的少年,为她不顾危险去闯别人家的禁地,说不感动是假的。
但也不能因此就肯定他的行为。
「我们一起带着东西去给人家道歉,还给人家。」
郁双仍然没有正眼看向沉寂。
沉寂觉得胸口闷闷的,有些痛意,他默默应了句:「嗯。」
他知道,姐姐一定不会喜欢他的做法。
沉寂盯着郁双看着,发现有一滴液体,从她的眼眶坠到了她胸前的衣襟上。
他这才发现,姐姐好像是哭了。
是……他做得太过分了吗?
「姐姐……」
沉寂抬手去擦拭郁双脸上的泪水。
却不防郁双突然抬起头来,她刚死的时候,沉寂一定很痛苦,那时的他,不仅刚刚眼睁睁看着父母和妹妹在他面前魂飞魄散,还要被迫接受她在他面前自杀。
「对不起……」她应该跟他解释清楚的。
沉寂无措地擦拭着她越来越汹涌的泪水,到最后实在没办法只好叹了口气,将她直接按进了怀里。
郁双吸了吸鼻子,「我还欠你一个生辰愿望,你想要什么?」
沉寂将自己的下巴支在郁双的头顶。
低沉的男声从郁双头顶传来,「姐姐不止欠我一个生辰愿望。」
在结界外被绑了许久的兔子精,挣扎着动了动。
听到动静的郁双看向他的身后,「什么东西?」